中国词坛泰斗乔羽先生是济宁人,就出生在老济宁古运河畔。他的词作都不会陌生,我们这代人还有父辈都是听着、唱着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长大的,我特别喜欢他写的《思念》。
济宁有座太白楼,前身是唐代的一座酒楼,李白在济宁时,常与友人在此把酒言欢。太白楼历经修缮重建,至今完好。
立秋那天,细雨绵绵,天空却很明朗。我沿着古运河,过玉带桥向太白楼走去。近看,筑墙的大青石依旧那么硬朗,只低矮处的砖上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。拾阶而上,李白“举杯邀明月”的石像,透出几分傲气仙骨。遥远的天际,雷声隐隐,雨还是不停。花丛中的小音响里,循环唱着一首陈年老歌,好似很熟悉的旋律。
打开伞走向楼的西侧,合欢树下的石桌旁,竟坐着一位白发老者,他在雨中读一块碑。见我走来,老人转身指指一旁的石凳,我受宠若惊,合上伞,本能地坐下。他只看了看我,依然转过身去凝眸那块石碑。
老人不言,我不语。太白楼只有我们两个人,很安静。顺着老人的目光看那块碑,文曰:诗酒英豪说李白,古南池畔起高台。我来已是千年后,犹见青莲次第开。
“乔羽?”我说出声来。
老人回过头来,双眸闪亮着耀眼的光芒。
“你识得这碑上的字?”
“大爷,我认识。”说完我后悔了,应该叫爷爷。
“这是乔羽写的,他就是咱这边的人,”老人笑道“孩子。”
我摇了摇头,表示不明就里。
“孩子,你听。音响里一直唱的就是乔羽写的歌,他老家就在楼后边的财神阁街。”
我点了点头,老人又说:“乔羽是咱济宁人的骄傲,当年他参加过大型音乐舞蹈史诗《东方红》的创作。你肯定会唱他写的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,还有少儿节目上的《大风车》。喔,《我的祖国》就是那个‘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,我家就在岸上住’……”老人说得很激动,边说边唱,我听得很入迷。真的没有想到,济宁居然有这么一位词坛泰斗。
“孩子,他写的歌词蹦好,传唱的蹦广泛。音响里唱的就是他写的《思念》。八十年代,这首歌红遍全国。”说到“思念”时,老人眼神里透出些许伤感、落寞。
“《思念》?我说这首歌的旋律怎么如此熟悉,我妈妈经常哼唱。”
“这首歌不只是一首歌,背后的凄美故事太感人了,孩子,我愿意讲给你听,雨下得太大了,咱爷俩去楼里头拉呱。”
我跟着老人进了太白楼中避雨,就这一下午,我的心灵有着前所未有的震撼。
老人对我说了很多很多,话匣子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。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《思念》,是乔羽耗时24年才完成的词作,歌词背后的故事太凄美了。这首歌是与他的二哥乔庆瑞、二嫂张福贞爱情有关的。他们曾有过数十年的别离,直到1988年,张福贞终于盼来了从台湾到济宁寻亲的丈夫。而这次的相聚,也只有29天……
《思念》的创作,也还要从1962年说起。这天,乔羽回到北京的家里,打开窗户好让田野的风透进来。清新的空气伴着一直翩翩飞舞的舞蝶,轻柔而又欢快的漫游进来。乔羽生怕惊到这只小精灵,没有动。这只蝴蝶绕着天花板,飞了一圈又一圈,慢慢悠悠,静静地飞着。不一会儿,蝴蝶从窗口飞出,飞入菜地不见了……
1986年的一天,乔羽再也按捺不住情思,想到一生只与丈夫见过两次的二嫂,如此悲壮的爱情让他无法释怀。1962年邂逅的那只蝴蝶再次在心中飘飞,他将那瞬间的生命体验写成了歌词,于是《思念》就诞生了:
你从哪里来,我的朋友。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。不知能作几日停留 ,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 ,太久。
你从哪里来,我的朋友。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。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,只把思念积压在我心头。
你从哪里来,我的朋友。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。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,又把聚会当成一次分手。
……
太白楼闭馆的时间到了。雨下的小了些。
“孩子,我是一个退休教师,爱叨叨。咱爷俩在这里拉呱拉了一下午,耽搁你的事吧?”老人揩了揩眼角的泪水。
“没有,我很乐意听。”
下楼的时候,我问老人,怎么知道那么多乔家的事。老人淡淡地笑了笑,回头对我说:“我也姓乔,孩子再见了。”说完,他打着伞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之中。
走在古城墙下,我打开手机聆听《思念》。我不再以为它是过时的老歌,我写下这一句话,包含着对老歌偏见的一份检讨。它与时尚的、流行的歌曲,所表达的都是人内心的情感共鸣,真挚的情感,是不分年代的。
《思念》就是,人人都有的、埋藏于内心的神秘东西。
每个人的心中,都有一只自己的蝴蝶,可虚幻也可现实。那是内心深处极为珍贵,又极其让人眷恋的情愫,圣洁地埋藏在心底。
那情感可能是友情,也可能是爱情。如果是友情,它是友情中的友情;如果是爱情,它是爱情中的爱情。
蝴蝶的幻化,寄托着童真,蕴藉了青春的执念和成长的隐痛。琐碎无序的生活中,有太多的偶然,但生命中也有必须面对的必然。穿越在偶然和必然之间,在无常的人情冷暖和风风雨雨中,都需要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,哪怕“只作几日停留”“一去便无消息”,也会把思念积压在心头。
心海五味杂陈,我却难以言表。真想去讨李白的一杯酒,倒满,仰头,入喉,咽下世间的千杯喜,百盅泪,万盏情,但依然想留下一颗心,一弯月,一场梦。
蝴蝶飞入窗口,思念永远积压在我心头。
文 / 杨绍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