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热爱故乡的人,无论离开家园多久,仍不失其赤子之心,会把“乡愁”刻在心中、融进血液。
我的家乡自然地理得天独厚,号称中国北方最大的内陆岛,唇齿相依的湖被称为中国北方最大的淡水湖。她仿若弃置荒野一块璞玉,经过时光风雨磨洗,越来越被人们青睐赏识,在名目繁多的开发中曾一度被改变并渐渐迷失——她是否在寻找——找回那个原来的自己?
我也在寻找,找寻心中的岛,岛上的童年及暌违的欢乐。她曾那样远隔尘嚣,独居一隅,坐落微山湖这片世外桃源,近天籁,远市声。古人曾写她的美丽与壮阔:“近岸虽清浅,遥天总画图”,“湖中何所有,千顷秋荷花”;写她的磅礴与恬淡:“惊涛拍岸白雪飞,晓光潋滟浮晴晖”,“疑是桃花源,参差出人家”……我尤爱清代文人黄兰森对湖、岛风情的描写:“良月清和,朔风轻飏。对白水而言怀,陟丹崖而舒啸。人耕霞外,庐结云中,风物足珍,时序可赏。”描绘出一幅亦幻亦仙的迷人景象。
微山湖历经数百年浸润变迁,造化了独特的生态环境,有着自己的形象、性格、脾气。她出脱成北方的乡野女子,不同于南方姐妹,南方姐妹都好似天宫的仙女,大家闺秀,天生丽质,优雅端庄;就是城埠水乡,亦彰显太多文化痕迹,一湾水、一座桥皆赋予人的摹刻与修凿,便有了这园林、那楼阁的装点,有了绣廊画檐、浓妆艳抹的营造。而她天然去雕饰,朴野,明豁,开朗,疏放,素面朝天,内心敞亮。每一道堤堰河汊,每一片湖滩水岸都体现着原态原貌,那岛上千百年积淀的历史人文、风土民情便掩藏于古雅幽深之中,并得以保存、延传,成为民族文化宝库里绚烂的瑰宝。
当我走在湖边眺望大湖的时候,心中充满大自然初始的壮丽与旷远,灵魂感受到的是冥冥中的静,那种画境的质感、音乐的灵感会不知不觉浸淫过来,给人以身心的洗礼、精神的陶冶——
夏秋之季,伙伴们光着屁股在清澈的湖边戏水,撒开脚丫在细软的沙滩奔跑,执着小盆、竹篮儿捡拾蜗螺、蛤贝。湖面白帆点点,蓝天水鸟翱翔。沙滩是橙黄的,湖水是澄碧的,浪花是雪白的,目光所及是“绿满澄澄水,青围远远山。”……梦中的风筝虽然飘远,但想象的丝线依然在大脑牵缠,那些自然的原生态景物着实让人留恋,一丛水草,一片湖苲,一束浪花组成淳朴和谐的音符,优美的曲调长久萦绕于心间。
世事变迁,总是无情又无奈的。
当我有一天站在新筑的塘堤上,搜寻朝思暮想的情景时,环视左右,四顾茫然,仿佛一切都已逝去。湖、岛载负了太多难以承受之重,过分的功利关注,无节制地开发索取使她风光不再,仅仅二三十年间,没有了松软平整的沙滩,悠畅漫长的湖岸;纵横交错的河沟港汊也消失了,以及绿毯子般的水草、湖苲;苲叶间蹦跳的游鱼、青蛙、米虾,野草棵里抑扬婉丽的虫鸣鸟啭。最能代表北方大湖风情的芦苇荡、荷花地也在加快萎缩甚至绝迹,取而代之的是拥挤的鱼塘、饭店、停车场……岛的骨骼还在,而伸浸水中的肢体已残,到处是狂躁的喧闹、被挖掘的伤痕,到处是白色的垃圾及人的意志力制造出的场景、凿迹……湖失去了静,岛失去了静,生活失去了静,更可怕的是人心也失去了静!
余秋雨在《江南小镇》一文中说:“中国古典园林不管依傍何种建筑流派,都要以静作为自己的韵律。有了静全部构建会组合成一种古筝独奏般的淡雅清丽,而失去了静,它内心的整体风致也就不可寻找。”可谓精辟醍醐,不单单一座园林,还有一座山,一座岛,失去静也就失去了魂。窃以为,仅有九平方千米的湖中岛应该看作一座“园林”,其实她就是一座园林——自然拙朴、绿水环绕的园林,原始的体貌特征造就其内在的神韵,宁静便是她的魂,恬淡自然便是她的美。可悲的是人们只将她看做一座落伍的荒丘,一爿破旧的宅院,一心想改造改变她,使之“旧貌变新颜”,矗立起富丽堂皇的楼房建筑、宏伟洋气的仿古景观,成为千篇一律模式化现代城镇。
因此,她面临历史艰难的抉择,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,但无人肯直面她的处境,倾听她的心声。在强大的开发热潮中,在失去了理性的竞争建造中,人们最想要的是反思与回归,渴望一种“自然与人情搭建的无比巧妙的生态环境”。
令人欣慰的是,她如一个长期漂泊的游子,已踏上回家的归途。自2014年,在国家和省市的规划支持下,县镇两级树立起正确的发展观,实施一系列生态恢复、湿地建设、环境治理工程,我看到了希望与前景。特别是近几年围绕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发展目标,开展生态旅游、文化旅游,2021年通过国家验收,以微山岛为中心、面积77平方千米的“微山湖旅游区”成功创建5A级风景区。今天,美丽多姿的微山湖以她排名全国淡水湖第六的身份,跻身于中国大湖、名湖之列。位于微山县城占地15万亩的微山湖国家湿地公园,以湿地保护、科普教育、水质净化、生态观光为主要功能,拥有完整的生态环境,多种湿地形态,成为亚洲最大的草甸型湖泊湿地,并荣获“亚洲第一湿地”、“中国十大魅力湿地”、“国家生态示范区”等称号。
生长于这片热土,我感激大自然的钟爱与恩泽,赋予了她独有的灵性。岛上14座村庄背山面湖,苇拥荷围,那矗立于绿荫中的村居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新时代的光辉,临高俯瞰如琼阁仙境。她已不见昔日的贫穷与荒凉,正以独有的魅力,成为闻名遐迩的“红色渔乡、度假绿岛”休闲旅游胜地。
文 / 赵霰